妈妈我想向你撒娇

时间:2020-09-18 12:41 作者:小野 编审:
 
  我曾经自认为非常孝顺父母,友爱兄弟。我认为自己考上公费的师大后再也不用花父母的钱是件孝顺的事,我还同时做了三个家教,也是把钱交给妈妈当家用。大学毕业后,“运气很好”地成了收入不错的作家和电影编剧,我除了每个月固定将一笔从报社寄来的薪资原封不动转寄给父母外,也替弟弟张罗结婚和出国留学的费用,替姐姐张罗买第一栋房子的钱,对于钱财,我毫不吝啬。直到爸爸和妈妈相继离开人间后,我才回想起自己从结婚生子闯荡事业后,其实很疏于和父母亲甚至姐妹们来往,我简直就是个工作狂,以自己的事业为中心地向前冲,照顾和问候的事情全都借由金钱来解决。

 

  弟弟虽然生活工作远在美国的南方,但是他的家书可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没有间断过,爸爸的桌上叠堆着弟弟寄来的厚厚的信笺,里面填写着密密麻麻的生活点滴,弟弟写的全是报喜不报忧的丰功伟业,包括他如何努力工作赢得外籍领导的赏识,如何用优秀表现击败来自各国的高手,赢得永久教授的地位和最高的学术荣誉。他也不忘吹捧自己如何坚强,当孩子发高烧妻子吓得痛哭时,他如何一手抱着孩子,一手握着方向盘,在大雪中冲出去找医生。爸爸总是用红笔在这些字里行间眉批道:“真是我的好儿子,真有乃父之风!” “虎父无犬子,真是有道理!”“真是有种!有志气!有骨气!不愧李家好男儿!”寂寞的时候,爸爸就戴起老花眼镜,拿出这些信来读给妈妈听,往往读得涕泗纵横。妈妈也会赞叹说:“这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。小时候就特别乖,会陪着我吃大家不吃的旧菜旧饭,替我打扫,他说怕我太累了。真是温柔懂事啊。”

 

  最近大姐和我走在妈妈住过的房子附近,她就会滔滔不绝地诉说起她们母女如何情深:“没事的时候,我就常常陪着妈妈在这个公园散步晒太阳,有时候就晒一整个早上,喝着热茶,吃着花生,聊着许许多多重复说过的回忆。好幸福啊。”

 

  “谁比较幸福?”我每次都故意这样问,有点吃醋的味道。经济学家的大姐笑得很开朗,说:“当然是一样幸福。我告诉你啊,从前我上班的地点和爸妈家很近,我每天中午休息时间就溜到爸妈家和他们一起吃午饭,我都会带最好吃的东西去给他们吃。然后啊,我就躺在床上告诉妈妈我在办公室发生的大小事情……妈妈是一个最好的听众。”

 

  “还有听你骂人。”我故意这样说,我知道妈妈是她的垃圾桶。

 

  她大笑说:“不管我骂了谁,妈妈一定会跟着我骂说:简直混账!简直坏透了!我不用去找心理医生,妈妈是我最好的医生。我告诉你啊,我只要看到有好的衣服裤子棉被被单,我买一件妈妈也会有一件,我们常常穿母女装。哈哈……”

 

  爸爸走后,二姐不放心妈妈一个人独居在公家宿舍里,毅然决定要将妈妈接出来同住,她一个人承担了妈妈生命中最后十年的照顾。二姐为了学习如何照顾老人,还特别去一个照顾老人的公益团体当义工,一方面照顾别的老人,一方面把那一套游戏带回家里和妈妈玩。从小五音不全的二姐也加入了一个唱老歌的合唱团,学会了那些老歌以后,回到家里唱给妈妈听。曾经因为在外商公司当总经理,日夜忙着谈生意的二姐很早就退休了,她说过去因为自己忙于事业,疏于和父母嘘寒问暖,她愿意在妈妈最需要照顾时付出全部。我终于明白,当年妈妈在接受记者访问时说不出太多和我互动的原因了,因为断奶后,我早就飞得无影又无踪了。我脑子想的都是我自己。和姐姐弟弟比起来,我才是个大不孝的孩子啊!

 

  妈妈走后,我又独自霸占着妈妈睡了十年的木板床、小桌子和大藤椅,就像妈妈说我小时候霸占着那辆三轮车,自己骑累了放在角落还不准别人碰一样。我就是这样霸道。我怪小时候妈妈很少抱我,都只是用“背”的,难怪木板床那么硬邦邦的,硬得像妈妈瘦削的背脊那样。我要天天躺在她睡过的木板床上,盖着厚厚的棉被,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枕头和垫被,缓缓细细嗅闻着妈妈长期留在床头的发香,和天天擦脸和手的护手膏的味道,我感觉自己被妈妈紧紧拥在怀里,紧紧地搂着,我甚至还可以触碰到妈妈那对差点被我咬断奶头的乳房。

 

  每当我想赖床的时候,就轻轻地和妈妈撒娇说:“再让我躺在你的怀里一下下,OK?”妈妈会笑着像个顽童般说:“OK!坏孩子!”

 

  本文摘自:《有些事,这些年我才懂》,台湾畅销书作家小野著


上一篇:说话前的三个筛子
下一篇:说话四种境界

版权所有 翔宇教育集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