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有至味（170期）

　　白云漫卷，寻常巷陌，文字深处，品尝有味有趣有情的人间。


【少年游】
　　小时候，既不能歌也不善舞，我曾经有过满满一院的四季。
　　诵背“池塘生春草，园柳变鸣禽”时，恰是初春。院里开了一颗粉白的樱花树，早晨会有灿金的樱顶。不远处群山如黛，凝云不留，山风渐起，途中遇到厨房袅袅的烟雾，遇到我背错时家人爽朗的笑声，那时光似乎都走得慢了些，恋恋不舍地拾乐，而后融入林间。
　　夏天时背得最杂。爷爷最喜欢李白。我念“我醉欲眠卿且去，明朝有意抱琴来”，他就眯了眼，把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。我念“黄金白璧买歌笑，一醉累月轻王侯”，他将目光投向窗外，凝望盛夏的晚霞，也会抬起手，轻叩面前的玻璃窗。霞光折射进房间，我看到他的手指正好敲在那片绯红的云霞上。
　　过了中秋，夜凉了，山色犹媚。我偶尔看着那些遇冷的水汽凝成白练似的薄雾，随着风缓缓地流，会想起奶白的桂花，艳色浓稠的榆叶梅，想起落叶想起晚风带着凉，想起“欲买桂花同载酒，终不似、少年游”，也会想起“云随雁字长”。当我念到“还君明珠双泪垂，恨不相逢未嫁时”时，莫名追问了一句为什么。大人们笑起来，可能是无法对一个孩子解释清楚“以有缘无分之情喻婉拒之意”的意思，拿“买卖不成仁义在”哄骗了我许久。
　　等我现今回想起这一出，已经没有多大兴致，只会皱眉在古诗文赏析中写下“以景写情，寓情于景”八个大字了。小院也早已废弃，日趋荒芜。
　　那年冬天，亲朋又聚一堂，二姨做好年夜饭，笑着将一家又一家的小孩招呼过来。夜空上一把银河如练，皎皎万岁春秋，草木两厢寂寂，花鸟将醒未醒，山川浸在梦里。
　　隐约间，我看见故院中清朗的月光，那些背过的诗文与笑声，亘古的朝霞与暮霭，永不缺席的春秋四季。
　　最喜欢林清玄的作品，意境清明极富禅意，《把烦恼写在沙滩上》这本书，已经成为我书桌上的宠儿。
　　我往文字深处探去，随着作者一起剥丝抽茧。原来他拿着如意是寄寓了“唯有智慧，才能如意”的意蕴。
　　翻至“有情生”的系列。有情生？我不懂。那些个花花草草有何情缘？
　　非洲红在深黑色滚着白边的瓷盆中摇曳生姿，像黑夜雪地里的红枫，虽是盛夏，却溢着浓浓秋意。想象着，它翻越了千山万水，克服了重重阻碍飞跃至作者面前种下羁绊，让人不胜欢喜。但新鲜感一过，它便被遗忘在不见天日的木箱里近半月，再见它已是土壤干裂，叶片枯落，连树枝都萎缩了。作者依旧每日晨昏浇水。不过一个星期，“它在死到最绝望的时候，还能在一盆小小的土里重生。”这便是生命的力量，喜爱的情愫在我心里潜滋蔓长。
　　乡间煮饭花开放之际，夕阳将下，天边飘来满天的红霞，农家炊烟袅袅升起，野孩子也都知道该归家了。又称紫茉莉的它转居城市，不见田野上黄昏的好风景，便整日开着，经过都市的无情洗礼后，忘记了祖先对黄昏彩霞的热衷。可见“不仅人类容易遗忘自己的心，连植物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。”原来植物也有迷失心性的时候，我这样感叹。
　　常春藤在断板残瓦的地方肆无忌惮地疯长着，全株是透明翡翠的绿，叶片荷叶般大小，爬满老人的半面墙，成为一道独特风景。老人却无情地将其折断，扯去，因为它挡住了阳光。不消半年，常春藤再一次席卷而来，真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呀，想必这藤是对这一方土地有了依恋吧。
　　果真是“有情生”。我往文字深处思索，非洲红、紫茉莉、常春藤，因了作者的丰富感情，也都拥有了七情六欲，浓缩着社会影像。
　　熄灯沉思，原本觉得这本书深奥难懂，可当我沉下心，却是一片丰富多彩的天地。
　　文字的深处，是大千世界。
　　背靠大山，近傍楠溪，这是我家的老屋。
　　斑驳的水泥墙脚之下，攀附着苍绿的藓，星星点点地装饰在老屋的四角棱边，给老屋带来了独特色彩。
　　褪漆门板，凑前一嗅，是无忧的童年，也是流经的岁月。斑驳的日光，从陈旧的窗棂中透过，缀在坑洼的地面。屋内昏暗的灯光下，奶奶的细绳尖针，静静地躺在木篮筐里。门前的柿子树已经从一株弱不经风的小树苗，长成饱经风霜的大树。
　　每当桂花一簇簇，一团团开在枝头时，我便会与哥哥姐姐抱着树干，轻轻摇动着桂花树，下一场芳香四溢的桂花雨。屋后的柚子树也成了小动物们的好伙伴，麻雀在枝丫筑巢，喜鹊在枝头歌唱。
　　晨雾似婚纱缈缈，天空星星仍在眨着灵动的小眼睛。老屋内，微弱的灯光下，奶奶已经炊好了早饭，爷爷也已穿上了轻便的衣服，扛着铁杵，提着一捆麻袋，沿着泥土小路，去田里开始了一天的忙碌。
　　太阳斜照在一株株水稻上，晶莹露珠从宽的叶片滑落，爷爷脸颊流下的汗水，一起滋润着土壤。不远处的奶奶拿出一把藤椅，与邻居们一起，掰豆角，折番薯叶。夕阳西下，炊烟袅袅，奶奶在屋下做着最香的味道……
　　八月十五，国庆节，春节，或者寒暑假，在外闯荡的游子们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，或是甜香四溢的月饼，或是给父母的新衣，又或是一张录取通知书……老屋下，家人们团聚在一起，吃家饭，聊心事，相互赞赏，共同举杯。这些天的老屋，柴火最旺，笑声最多。
　　炊烟依旧，青鸟常鸣，流水仍倘。每个人的心中都筑着一座老屋，一座承载欢乐的老屋。


【烟火气】
　　筷，形从竹。音从快。其实我觉得“快”也可作为它的义看，用筷子夹菜，不是很快捷嘛！
　　筷的头上顶着一个“竹”。确实，大部分筷子都用竹木做成，实诚，握在手上分量刚刚好，夹菜也最方便。一次性筷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木头削出的，拿在手上虚飘飘的使不上力，就像一个人肚里没“货”一般，扔到水盆里也不像别的兄弟一样安安稳稳卧在水底，而是晃晃地浮在水面。好啦，花几毛钱买来，看看它实干起来如何吧！这一下，可就更显出它的浮夸了。手指轻轻一颤，它就一惊一乍地“唰”合上，软烂一点的如豆腐，就常常这么被它夹碎夹断了。再一动，它又忙不迭地打开。我颇尴尬地看着它用力过猛的开、合、开、合，心想：哎，何必这样大献殷勤呢！你的身价与你的能力正好成正比，人们对你的赞许可不是逢迎能获得的呀。
　　富贵人家则极尽奢华：金筷，银筷，玉筷，象牙筷，又在筷尾裹上另外的金箔玉片，还有的结上细细的链子，挂着叮当作响的珠宝之类。这样一番花里胡哨的打扮，并没有甚用处，举之还沉甸甸的坠手。用起来更是成了“灵便”一词活生生的反义——要费老大劲才能使唤得动这位筷中的公子哥儿，好不容易拧着它动起来了，却又不听你的话，叫它做什么，它偏不！折腾到最后，你只能看着它满身的珠光宝气悻悻而叹，心想大概它更适合躺在天鹅绒匣子里，做一对华丽的收藏品。既然这样，它作为一双筷子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？
　　筷子永远不会忘记它的职责是夹菜，但当它背负了太多不必要的荣光，它又如何轻盈起来呢？
　　筷，快。举筷夹菜，送入口中。这融进每一餐烟火气的便捷，早已像理所当然一般鲜少有人想起。而当一双纯朴的乌木筷静卧在白瓷碗上时，将它郑重拿起，细细掂量，从木纹的质感中回溯第一次学着将它握在指间的时光，才能从这默默无闻的筷子中，摩挲出五千年智慧的重量。

　　“他晓得那人，是个小地主……”说书人跷这个腿，仿佛要把凳子玩出个新花样。
　　我的家乡在连云港的小城里。每到过年时，鞭炮就震醒了人们，唤起了昂扬的斗志。家家忙着购物、做饭，菜香飘满了整个午后的小城。
　　也正在此时，说书的早已带着快板，占据了整个街头。门前巷内，无处不在。
　　等到人们陆陆续续涌上街头，那灰大褂像是跳着舞一般，吆喝着招揽听客。不一会儿，小会场就座无虚席，各行各业、各式各样的人，组成了一幅油画儿，那一小点儿灰就成了“画眼”。
　　说书人猛地把快板一敲，那嘴一张，接地气的方言袭了过来，夹着菜香，整个小会场只剩下那说书人，听众们早已沉浸其中。
　　那说书人眉飞色舞，两眼时瞪时眯，仿佛是一台电视机。说的是什么，那脸上总会“一字不差”地展现出来。手上的快板也更是活灵活现，一待高潮，叭叭！主人公被捉了，叭叭！主人公出逃了，叭叭……听众们个个伸长了脖子，脸色凝重，手里的瓜子、水果早已忘了个光，那炯炯的眼神早已锁定了说书人，飞快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剧情。整个集镇都失陷在如烟往事里。
　　说书人脚下的小凳，来回腾挪，那双白鞋在凳前画着圈，又牢牢地踩在那条支棍上。忽然，他站起身来，那小凳几经“波折”，竟没有四脚朝天。听众们不由地响起鼎沸般的掌声。
　　月亮加快步伐，走上了星空。
　　说书人的小快板戛然而止，那方言也如流水，在巨石前激荡、平静。全场瞬时万籁俱寂，他们的目光仍尾随着说书人，脸色微红，好像喝过小酒一般的舒畅。
　　将近十分钟，人们才抱起小凳，拿上瓜子，慢慢走出小会场。
　　每当我听到那叭叭的快板声，便想起那飘动的灰大褂，与那快板声声里渐行渐远的乡愁。

【有冷暖】

　　妈妈与奶奶“吵”了一架。
　　一个月前，奶奶午间一点多钟才从地里干活回来又累又饿，上楼取物件，脚下一滑，把腿摔坏了。医生一查，骨折，需要住院治疗。
　　今天出院，刚回到村子里，看见不远处正在收割稻谷，奶奶像孩子似的兴奋地跑到田头去帮忙。
　　老妈吓到了，“妈，你慢点啦，慢点跑，医生说你不能跑！”奶奶却说：“没事，我早好了，浑身劲。”
　　炊烟四起，太阳落山，合力将稻谷堆尖盖膜后，妈妈找奶奶议事——让奶奶不要种地了。奶奶脸色一沉，没有吭声。
　　“我知道你舍不得，可是你和父亲都七十多了……”妈妈话还没说完，奶奶忽然站起来大声说：“不行！”然后头也不回走出了家门。
　　爷爷在苏州，老爸没还有下班，只能是我硬着头皮去陪奶奶。
　　深秋，收割去稻谷的田野一片荒凉，埋伏在黄昏里的蝈蝈们、蟋蟀们，吱吱嘘嘘叫得欢。我在第二截田最高田埂上找到了沉默的奶奶。
　　她示意我坐在身边，仍然不说话，连根拔起一穗稻子，看看它的根，又在地上敲了敲，敲下一些泥巴。那稻杆挺直，黄里带些青色；稻穗不大，却也有几十粒稻谷，黄澄澄的，就像几串黄米玉在奶奶手里摇摆着。
　　端详半天，奶奶低声说：“没用！这地是我的，租给谁种，由我做主。”我劝慰说：“您年岁大了，力气大不如从前，而且刚刚手术，不能烦神呀。”
　　这时爸妈都来了，妈妈说：“妈，不准生气的！我们商量好了，留几分地，其余租给人家。留下的这几分地给你种，就当是锻炼身体的吧！”说着伸手就去扶奶奶起来。奶奶推开她的手，自己撑地站了起来，拂去衣服上的浮土，点点头。
　　天都擦黑了，奶奶在前面走，我们仨在后面跟。尽管没有说说笑笑，可我知道一家人的心思再次贴在了一起。

　　天静谧地黑着，月儿显出身子来，微风紧往脸上蹭，像要对我说尽甜言蜜语。
　　突然，草丛后窜出来一只猫，身手真是矫健。挡在我面前，像是故意的，屁股有节奏地扭来扭去，尾巴高高立起，踩出猫步。
　　它与别的猫不同，难得遇到这样不怕生的猫！以往遇到的猫，被挑逗几声，就没魂了似的逃跑了。当时只觉得巧合，“或许是看我面熟吧。”我推测，从包里掏出一些面包喂给它，试探性地轻抚了它的头便离开，从未想过那猫能在我按部就班的生活里起什么波澜。第二天，这事儿早被我遗忘了。
　　殊不知，这次意外的相遇像是一枚印章刻在生命中。
　　一天晚上，我又遇见了它。灯光下，那猫静静地趴在投下的光斑里。见我来了，它立马抬起头，激灵地站起来，快步奔向我。我先是一惊，心中却已有定夺：它只是想要食物罢了。那猫居然直接蹭起我的裤脚，一副“谄媚”的样子。我的脸一下子拉长了，显然无法承受如此的“厚礼”。“你多了个小伙伴呵！”爷爷在一旁笑着，我立刻了结了这种不纯粹的感情，没理会这猫，快步走回家。它跟在我后面，赶它才离开。
　　第三天晚上，我很期待那只“奸邪”的猫是否还会傻傻地在那儿等待一个不再给它食物的人，我笃定是不会的。出乎意料的是，我完全错了。那盏路灯下，它居然依旧静静地趴在那儿，麻溜地起身，迎接我。白棕相间的毛上像是镀了层闪闪发光的碎金。我低估了一只猫对人类的情义。
　　慢慢地，我开始接受这只小生命意外地闯入我的世界，与它在路灯下相遇成了我独特的乐趣。
　　灯光下，我与那猫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，像是依偎在了一起。
　　我学猫叫逗它，它也“喵喵”地应和着，我俩像是在跨越语言交流。它开心地在我面前转圈，我俯身轻抚它的小脑袋。
　　谁也不知道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友谊能维持多久，也许就是明天，这只可怜的猫被人抓了去，又或许它去走亲戚了，去重新闯出一片属于它的天地了，谁也说不准儿。
　　人与猫相伴，平凡的日子也似带上了万点星光。

　　“秋九八月撑壳黄，巴掌着身也不放。”九月蟹肥，人间至味。每到这个时节，湖滨小城便处处弥漫着蟹的甜香。
　　渔民出身的爷爷知道在外上学的我周末要回家，天未亮时便踏着朝露与星光来到湖边，摇起小船，拎着蟹笼，便开始劳作了起来。“乖乖，快起床，看爷爷给你带什么来了？”我揉开惺忪的眼，兴奋地大叫“大螃蟹呀！”妈妈闻声赶忙接过爷爷的螃蟹去厨房中忙活了起来。
　　一手拿着刷子，一手捏着螃蟹，妈妈小心仔细地刷洗着。“哎呦……”不好，一只凶猛挣扎的螃蟹，用大钳子把妈妈的手指头夹破了，血立刻晕染在了水池里。我心疼不已，可妈妈却还似刚刚一样，认真专注地盯着手下，就像在完成一项多有意义重大的工程。
　　终于盼上蒸锅了，在这个空隙间，妈妈又忙着调蘸汁了。那氤氲升腾的热气，和妈妈忙碌穿梭的身影交织着，恰似一幅动态的温暖油画。
　　“开饭啦！”伴着我兴奋的喊叫声，浑身通红的大螃蟹终于上桌了。妈妈却怕蟹壳太硬会扎伤我的手，又忙活着帮我剥蟹。只见她屏气凝神，用牙签将蟹爪中的肉一丝一丝的挑入碗里，再将蟹壳扒开，取出蟹黄放入早已备好的蟹斗中，淋入一点酱汁，舀上一小勺，放入我的口中。顿时，蟹黄的鲜香与蟹肉的甜美融为一体，由口到喉，由胃及心，都被美食所带来的满足熨帖着。“妈妈，您也吃呀！”“我刚刚吃过了。”听着妈妈还重复着我幼时已经识破的“谎言”，我愣了一下，红了眼眶。
　　美食是一种滋味，更是一种情感，犹如朱自清笔下的白水豆腐，也能让一家人吃得满足又温暖。或许我们留恋的不只是味蕾的感受，更是与亲人同坐同食的甜蜜时光。
　　而那萦绕在我心中久久不散的味道，不是蟹，而是家……

【哲思小语】

　　斑驳的阳光落在桌上，时光顺着指缝间缓缓流逝，老师于讲台之上，手捧书本，轻吟道：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。” 　　风起，透过林木。雾气渐渐淡至虚无，一片透澈明亮，褪去了静谧，但所幸，云彩浅淡，天已彻亮。我望去，是玫红色洇染开的天，缀着所有蓬勃的，朝生的希望，生生不息，于此清晨。
　　阳光正好，微尘清晰可见，泛着点点光的亮影。我恣意挥洒汗水的模样，被时光定格成永恒，被细碎流年酝酿成诗。“青春就像受赞美的春天。” 这，才是青春该是的模样；这，才是我该有的模样。眼底有光，无惧黑暗；心中有活力，无畏远方的远方。
　　午后的阳光碎了一地，像金色的雨点斑驳了墙角，漏到你身上变成了轻巧摇曳的光晕。清风婆娑了两道身影，我感受着静谧与美好。
　　和金牌无缘，也许我天生不是跑步的料。但这次训练，确确实实让我得到了成长——既然苏炳添的记录背后是汗水，既然珍珠是贝壳的眼泪，既然前方有风风雨雨，有严寒酷暑，为什么不在前进中享受强风吹拂呢？
　　雨后的冬夜寒冷刺骨。路灯昏黄，路面晕染成一片片，像大海的鳞。空气像凝成固体般，一呼一吸间，氤氲的水汽厚重成珠。